沈觀霞再次睜開眼睛時, 眼神已恢覆清明, 臉上的桃色褪去, 卻比平日裏更添了幾分溫柔。

雲杪尚在怔楞中久久不能回神，他一聲熟悉的“杪杪”，瞬間又在她心底激起千層浪花。

走過那麽多不同的大千世界，她從來都只是一名不會停留也無法停留的過客, 借用別人的軀殼走完一段不屬於她的人生, 然後永遠地離開。

很少有人會知道她從哪裏來, 沈霖則是其中一個特例, 但雲杪從未料到他會跨越大千世界來尋找自己。

不，其實沈霖是說過這些話的, 她依稀還記得, 只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罷了。

跨越時空哪裏是那麽容易可以做到的事, 強大如煉虛子, 也躲不過無情天道的懲罰。

末世出氣靈氣匱乏，她走以後沈霖只能獨自悟道。沒有任何人指引，修為突破更是難上加難, 他像效仿煉虛子強行跨越時空，無異於癡人說夢。

沈觀霞輕笑, 他的確是個癡人，只是拼勁一切把夢境變為了現實。

雲杪問他如何能找到自己。

“因為你在乾坤鐲上留下的那道神識。”沈觀霞溫聲說道，眸中溢滿了流光與柔情，“那具軀體屬於江杪，但神識源自你的神魂, 憑借那抹神識，我才能占測到你將會出現在哪個時空。”

沈觀霞觀測星象的占蔔能力水平在碎玉元君之上，並非因他一出生就是天才。當他曾經還是沈霖的時候，對於星象的觀測研究幾乎占據了整個生涯。

一切只為尋找她。

“你離開以後，雖然很多人踏上了修仙之道，但時空中靈氣稀薄，很少有人能活過五百年。我有乾坤鐲在身，所以能夠不斷地修煉下去。”

“你走後不到兩千年，世界又發生了幾次動蕩，空間中的靈氣濃度大增，終於才開始全民踏上這條路。西方把五行靈根叫做魔法元素，產生了鬥氣、劍氣之類的概念，實際上就是氣功那一套，跟武修沒區別，本質上是一樣的。”

漸漸地，權力和地位又轉移到了強者手中，帝國與王朝又開始興起，不過是結合了封建時期與和平時期特點的新制度，開啟了魔法與科技並存的時代。

“我在乾坤鐲裏修煉了兩千多年，後來開始游歷世界各地修行，境界提升的速度快了很多。”

雲杪這才想起，不同的時空之間，流速存在著巨大的差異，她在幾個時空中不斷穿梭，加起來也才一百多年。

沈霖那本日記上，最後一頁的日期是7022年，原來在那個世界的他已經獨自渡過了五千多年……

如此漫長的時光，已經讓他修煉成了渡劫期修士，但也遇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困境。

煉虛子就是渡劫期修士，他為了扭轉乾坤，到死都沒能突破大乘期。沈霖所有的修道資源皆來自煉虛子留下的寶物，他憑一己之力能突破到渡劫期已實屬不已，想更進一步幾乎沒有可能。

“我本想著，若有朝一日我飛升上界，就一定能夠找到你，奈何機會渺茫……”沈觀霞輕輕一笑，神色中有幾分慶幸，“可都已經走到那一步了，我不想放棄，便幹脆來尋你。”

“煉虛子可以做到跨越指定時空，我又有什麽理由不可以？”

雲杪不知如何表達這一刻的心情，她神色幽幽地看著沈觀霞，“冒險為之，稍有不慎，天道會讓你魂飛魄散。”

“幸運的是，我成功了。”沈觀霞彎唇一笑，將她攬入懷中。

雲杪聽得他留下長長一聲嘆息，有喜悅有慶幸，卻悄悄地藏起了所有的無奈與辛酸。

他鼓起勇氣這樣做，尚能有一絲希望可以見到她，如果不這麽做，就連一絲希望都沒有了。

忍耐孤寂獨自潛行修煉幾千年，為的不就是那一刻嗎，又怎麽會怕呢。

雲杪鼻子有些酸澀，她回應式地環抱住沈觀霞，聲音低沈而沙啞，“你怎麽躲過天道的？”

“煉虛子的經歷給了我很多啟發，所以我舍棄了肉身，只求讓神魂可以跨越時空。天道最排斥異世之物，但我並非想要強行幹擾其他世界的規則，因此天道對我還算厚愛。”

人死後，魂魄的轉世是不受時空限制的。於是他將自己所有的記憶全都封印起來，把自己偽裝成一抹空白飄蕩的靈魂，偷偷地騙過了天道。

但是唯有當他的修為境界恢覆到鼎盛時期，沈觀霞才能破除當初給自己的設下的神魂禁制，幸得乾坤鐲的存在讓他不必為此憂心。

“我占蔔到你會出現在這個世界，所以提前在這裏等你了，總算沒讓我白等。”沈觀霞輕快地說著，聲音中有幾分小小的自得。

他越是說的輕松，便越令雲杪的心情沈重。

“杪杪，你現在這副軀體是你自己的嗎？還是修行時借用的軀殼？”沈觀霞問她。

雲杪悶悶地道：“如果是借用的軀殼又怎麽樣？”

“是軀殼也沒關系，至少這具軀殼的壽元比江杪要高出許多，在這個世界陪我三、五千年總不難吧？”沈觀霞微微一笑，抱緊了她，“等你離開以後，我就再去下一個世界尋你。”

雲杪聽得又好笑又心酸，“你當跨越空間是次次都能輕松順利的事？”

如果人修能如此輕松，那九重天上的仙二代們還修煉做什麽。

“一回生，二回熟。”

雲杪沈默了片刻，輕聲問他，“我在每個歷練世界的身份都不一樣，有時既為人妻又為人母，你就一點都不介意？”

她一直都認為，一世情緣一世了，此後再無瓜葛。

“介意什麽？他們娶的是夏杪、寧杪、謝杪……又不是杪杪。”沈觀霞好笑地說道，“但我從來都認為，我當年娶的人是你，結為道侶的也是你，而不是江杪那具軀殼。”

“就好比現在的我，該是沈霖還是沈觀霞？是誰都不重要，你只需不要忘記我是你的道侶。乾坤鐲上的兩道神識印記就是證明，不論你與我更換多少副軀體，印記永遠都不會變的。”

“往日你常說一世情緣一世了，讓我一定不要執著，你說的每句話我都願意照做，唯獨這句不可以。”

“有的人不執著，那是因為他沒有執著的能力，可是我有。”沈觀霞固執地說道，“我有能力再續前緣，為什麽要選擇一世情緣一世了？”

雲杪一言不發，她雖然是棵樹，但又不是沒有心，說不感動是假的。

她在許多不同的世界扮演不同的身份，完成了許多不同的人生，但結成道侶的，這麽久以來也就面前這一個。

道侶二字所承載的責任和意義，與夫妻遠遠不同。

雲杪料想，此時此刻她要是拒絕沈觀霞，燭炎一定會義憤填膺地把這段事披露出去，讓整個九重天都來唾棄她的“無情無義”。

可她又不是渣女。

雲杪從他懷中擡起頭，深吸了一口氣向他攤牌，“你現在看到的不是別人的軀殼，是我的本體。但元天大陸並不是我的本源世界，我來這裏也只是為了歷練考核，等修行結束以後，我師父不會允許我滯留在這裏的。”

沈觀霞聽得心底一緊，卻見雲杪手中憑空幻化出一截小樹枝，擡手遞向了他。

“師父留下的《縹緲心訣》我已經快要領悟第八層，境界突破指日可待，那時我便無須借著別人的軀殼穿梭時空了。”

“沒有修行任務的時候，我都會待在九重天，你暫且安心在元天大陸好好修煉。”雲杪說著，深深地看向他，“觀霞，我在九重天之上等你。”

“你將這樹枝放在乾坤鐲裏，到時候旁人嗅到我的氣味，就知道你有主了。”

雲杪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，沈觀霞這樣身為人修成功飛升上界的，那都是女孩子們眼中的香餑餑，畢竟靠實力闖上來的怎麽也不會比仙二代那些不學無術的“紈絝子弟”差。

沈觀霞微怔，下一秒眸中流光湧動，將樹枝緊緊地握在了手中，幾乎無法抑制住心頭的喜悅。

“杪杪……”

他緊抱著雲杪，五千年來獨自一人沒有被孤寂與修煉的枯燥所打倒，心中卻在這一刻生出許多委屈與辛酸。

雲杪心頭有所觸動，歷練考核任務有那麽多，昪君偏偏挑了這個世界給她，莫非早就料到了沈觀霞的出現？

甚至還刻意提醒她去寧崇鎮收兩兄弟為徒，若不是因為元星洲與易雨寒，她也不會這麽快就和太清觀這樣的頂尖宗門立刻產生交集。

想不到師父他老人家不但關心弟子的學業，對情感方面也如此上心，竟悄咪咪地撮合他們。

難怪常言道，一日為師終生為父，昪君果真是個好師父。她之前還堅定認為昪君偷偷挖了坑給自己跳，原來是誤會人家的一片好心了。

兩人相擁無言，九重天上的昪君卻把臉拉的老長，差點憋出一口血來。

他在撮合他們個鬼啊！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一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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